緋顏手執紈扇,獨自一人走進迷苑。
行走在宮中,以扇遮面,是有品級的宮妃必須要謹記的規矩。畢竟,周朝後宮,除卻近支王爺,滴血盟亦是可以奉詔行於宮中各處。而宮妃,是不得擅自以嬌容示於除皇上之外,任何一名男子的面前。
果嬤嬤被她施了攝心術,駐留在迷苑的入口處,被施攝心術的人,外表看起來與常人無異,惟獨眼神滯緩,並且,恢復正常後,這一段的記憶也將只是空白。
這,正是她所要的。
此時是宮裡初上燈的當口,又是各值交接,按理不會有宮人得閑來這處。但,為防萬一,由昭陽宮的女官果嬤嬤駐守在迷苑入口處,倘若不慎有其他偶爾經過的宮人,亦會遠遠避之,不會近前。
把珠花還給冥霄,加上問那件事,其實,要不了多長時間。
這樣安排,但願是妥當的。
縱有不妥,她也不能假手於他人。
畢竟,冥霄離京在即,這枚珠花又關係到一名已故女子的清名。
如是,她疾疾地沿着迷苑的小樁木往裡走去,說是迷苑,着實小徑錯綜,令人迷暈不辨。眼瞅迷苑中央的暖香亭就在跟前,偏偏繞來繞去,怎地都到不了。
風聲起時,一抹緋色的身影早立於眼前,正是冥霄,他望着她,目光一直都如溫風和旭。
緋顏止住步子,既然他已到,不必走到亭子,這裡說,也是一樣的。
“何時走?”
“明日。”他吐出這兩個字,“離糕,離也。再見面,或許,我們該不會這樣平靜相對。”
她聽得明白他話里的意思,意味着不到國破那一日,她和他不會再見。
但,她要的是山河永固的周朝。
所以,她寧願不要再見!
“北歸候這一次,必定不是光明正大地請辭罷。”
“若光明正大,恐怕,我尚得長久駐留在驛館之內。”
“只這一次,我和你之間,就不相欠了。”
她的語音清明,他亦明白她的意思:她不會告訴玄憶他即將不辭而別的訊息。
因為,他救過她一命,哪怕帶着目的。
“嗯,互不相欠。”
他順着她的話,說出這五字,月華如水,即便他和她互不相欠,她和另一個男子之間,註定是牽纏不開的。
正源於這份牽纏,才讓主上的部署更為圓滿。
月如水,人將離。
她從袖籠中取出一枚珠花,遞於他:
“這是一位故人,托我交予你的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這枚珠花上,頓時,變得深邃黝暗起來。
他把這枚珠花接過,牢牢地攥在手心,這是,第一次,他送給她的東西,也是唯一一次,他送她的東西。
他告訴她,只要拿着這枚珠花,就可以讓他為她做一件事。
這麼多年,他一直等着她拿這枚珠花讓他做一件事,無論什麼,他都會做。
然,等到這枚珠花再回到他手心時,她,已經不在了。
記憶的最柔軟處,那抹倩影愈漸地清晰,本以為,早就遠去的那抹倩影,似乎,就盈盈然地站在候府的後苑,對他輕輕一笑,道:
“早知道你不來,我何必等你那麼長時間?”
是啊,他讓她等了太長的時間,其實,何嘗不是他為了逃避心中對她的愧疚呢?
他眼睜睜地看着東安候把她送進周朝的後宮,都阻止不得。
早知道他不來,她卻還在啟程赴鎬京的那日,一直等在渡口。
那一日,終是他負了她。
這一生,終是他負了她!
當她絕然離開,他才發現,心底最珍貴的地方,早就駐進她的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