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無論如何,鄭逢奕是個開明的父親,並沒有阻止自己的兒子,反而在鄭永康開堂坐診那天前往醫館,陪了他一天,令鄭逢奕吃驚的是,鄭永康不但非常鎮定,而且非常認真,經他處理的病例,沒有一個不是交口稱讚的,就連嚴龍和,也捋着鬍鬚連連點頭,說鄭永康是一個可造之材。
等鄭永康從醫堂里出來,鄭逢奕接着他,父子倆慢慢地往家裡走,鄭逢奕低着頭,一直沒有言語。
“怎麼了?”鄭逢奕站住腳,略覺驚奇地看着他,“為什麼不說話?”
“爹爹——”鄭永康抬頭,略有些忐忑地看看他,“我有些話,不知能不能說。”
“怎麼了?”
“我,我要離開仁壽堂。”
“哦?”鄭逢奕的眉頭微微擰起,“為什麼?是嚴師傅對你不好?”
鄭永康搖頭:“不,是兒子覺得,嚴師傅已經不能再教我什麼了。”
“哦?”鄭逢奕這一驚,非同小可——兒子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?嚴師傅再怎麼說,也是這一帶非常有名的大夫,康兒竟然說,他已經沒什麼可以教自己了。
“爹爹,”鄭永康眼裡閃過幾許遲疑,“你是不是覺得,我太高看自己了?”
鄭逢奕沉默,康兒所說是不是事實,他一時也難下決斷。
鄭永康低下了頭,其實很多事,父親已經幫不了他,前面的路,得靠自己走了。
鄭逢奕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麼,他對醫道一竅不通,也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練到了何種境界,但康兒說這樣的話,卻似乎並不是胡為。
“康兒,”鄭逢奕在他面前蹲下來,“那你打算怎麼樣呢?”
鄭永康定定地看着他,不言不語,其實,他是想離開家,雲遊天下,見識更多的人,更多的事,他曉得唯有如此,才能成為真正的大材,真正的名醫,真正融通百家終成名器。
“康兒?”鄭逢奕摸摸他的臉蛋,鼓勵他道,“有什麼話,但說無妨。”
“康兒想離開家,雲遊四方。”
鄭逢奕的手不由抖了一下——這是他的兒子?如此小的年紀,便有如此的凌雲壯志?雲遊四方?從此以後風雨漂泊,顛沛流離?
“這個——”鄭逢奕沉吟,“我實在做不了主,得回去問你的母親。”
鄭永康咬咬唇——問母親,母親一定不會同意的。
果不其然,父子倆回到家裡,鄭逢奕開口一說這件事,棗花就開始淌眼抹淚:“什麼雲遊四方,純粹胡扯,外面那麼多壞人,要是康兒有個好歹,我也不活了。”
她一向識大局知大體,甚少有這種時候,鄭逢奕不由愣住,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。
“母親,”永康踏前一步,在棗花面前跪下,滿眸誠摯,“母親,請您成全康兒,好嗎?要想成為一位名震天下的醫者,康兒必須這樣做。”
“你——”康花兩隻手摁在他的肩上,嗚嗚直哭,“我實指望你娶房妻室,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吧,要做什麼名醫。”
鄭永康咬着嘴唇,不說話。
“好了好了,康兒想青出於藍,原也是件好事,你又何苦攔他?”
“都是你,都是你,”棗花正滿心怨氣無處發作,此時用力捶着鄭逢奕的胸脯,將長久以來壓抑的怨氣都發作出來,“都是你寵着他,如今不顧家,不顧父母,卻只一心想遠走,我沒有兒子了,我沒有兒子了……”
鄭逢奕捉住她的手,將她緊緊地抱入懷中,不停地哄着她:“丫頭,丫頭,丫頭,沒事,還有我呢,我會一直陪着你,一直陪着。”
棗花不住地哭不住地哭,哭得嗓子都啞了,鄭永康低垂着頭,也不敢作聲。
棗花哭累了,趴在鄭逢奕懷裡睡去,鄭逢奕扶着她,將她送回房間,重新出來,看鄭永康還跪在那裡,近前將他扶起:“你母親這也是一時氣急,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,等她氣消了,我再好好勸解勸解她。”
鄭永康咬着唇不說話,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回到房間,坐在床上發獃,他從小到大,還很少逆父母之意,只因為父慈母愛,她實在不忍傷他們的心,可是這一次,事關自己終身,他不得不如此,若不趁着年輕時多去歷練歷練,長長見識,將來如何成得一番大事業?
鄭永康甚至想過,打好包袱,自己一個人飄然遠去,只是父母在堂,自己又別無兄弟姐妹,恐怕母親會傷心過度。
他一個人坐在那裡,獃獃地胡思亂想。
次日清晨,鄭永康走出屋子,卻不見母親像往常那樣在院子里操持,一時心裡不禁有些發慌。
鄭逢奕看見他,臉上也沒了平時的笑意,顯得十分地凝重,默默地出了門,鄭永康站在那裡,只覺得心裡頭難受極了,一時又委屈萬分,卻不曉得該向誰去訴說,這世上,還有誰能懂得自己的心事呢?或許,只有嚴老師了吧。
鄭永康從家裡出來,往仁壽堂而去,到得堂外,卻見堂上人頭攢動,男女老少排着隊,急着讓嚴大夫看診,鄭永康站在那裡,不便上前打擾,直到晌午時分,人稍稍少了些,鄭永康方才走進葯堂,上了樓,卻見嚴師傅正坐在桌邊吃飯,他便走過去垂手而言,不言也不語。
嚴龍和挑了兩口飯,轉頭瞅見他,面色倒十分和藹,招手把他叫他近前:“來,坐。”
鄭永康走過去,懵懵懂懂地坐下,神情顯得十分地沮喪。
“怎麼了?”
“師傅,我心裡好難受。”
“怎麼難受了?”
“我,我想和師傅一樣,外出遊歷一番,可是母親不同意。”
“外出遊歷?”嚴龍和轉頭,認真地看了他一眼,“你多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