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里南的袍內本着了天蠶金絲製成的護身鎧甲,這鎧甲能佑他刀劍不入。但,慕湮手中持的掌中劍正是上古的名劍‘歸雷’,其利可斷金。
二者相碰,譬如以最鋒利的矛刺進最堅固的盾,火星一現後,終是血光濺出。
倘不是這金絲鎧甲,這一劍,要的,必是百里南的命。
此時,只聽得百里南胸前‘哧拉’一聲,仿似絲帛裂開。煙水藍的袍子旋即四分散去,隨後,片片金色紛揚於台中。
在這片片紛揚的金色里,另五名舞姬手中錦帶褪去,瞬息化為長劍,一併刺向百里南。
而,那些劍根本近不得百里南的身。
百里南手勢變轉間,猛然一揮,那些劍已從舞姬手中脫手,未聞清泠落地聲,旦聞劍入膚肉之聲。
源於這一揮,劍在空中反轉刺去,五名舞姬剎那,香消玉隕。
唯剩那名領舞的女子,手中的‘歸雷’沒入百里南的胸口,卻,沒有再深入一分。
百里南陡然將她推開,這一推,看似蘊了七分地力,觸到她時,化為綿柔,僅是將她推開,卻不傷到她。
女子面上的華紗,隨着這一推的掌風,墜萎於地。
‘歸雷’迅疾地從胸口退出,帶起血箭再次地噴出。
她想緩去這退出的速度,只是,她的力根本抵不過他的,哪怕,他僅是那綿柔之力。
瑩白的臉,惟見,眸子下,有一滴血色,滑淌下來。
不知是誰的血,成就了誰的淚。
周圍有兵士待要上前將這女子一併誅之,僅得百里南的聲音清晰無比地傳來:
“沒有朕的命令,誰都不許傷她!”
女子的面容,再做不到無瀾,過往有些碎屑浮上眼前,每一片浮過時,她的臉色就愈蒼白一分,直到,再無一絲的血色。
仿似,是她的血,在汩汩地流出,從心口旁邊的位置。
只是,她知道,這血是他的。
她,殺了他!
記憶里那幕火光,熊熊地燃灼着她的心,燃灼成灰燼前,她,親手,將劍送入他的左胸!
返手,執起‘歸雷’,她只刺入自己的胸前。
眼見,劍尖離胸僅剩一分的距離,這一分,再難縮短,他的手,覆住她的,緊緊地,從沒這麼緊地,覆住她的。
倘若,以前,他能這麼緊覆住她一次,會不會,就不會到現在這一步呢?
不論相擁,亦或相攜,他的手,一如他的人,始終於她若即若離,若即若離……
眸底,有淚墜落,和着那滴將墜未墜的血珠子,一併地墜下去,就象,心尖湮出的血淚。
素手,再無力,噹啷聲起,‘歸雷’落地。
他隨着這聲響,撤手,輕輕一揮,一旁,紫奴上前,用力扣住她的手腕,要將她帶下廳去。
她的步子不肯移動分毫,百里南不再望她,只回身,走近夕顏,打橫把幾乎伏於案上的夕顏抱起,夕顏腿際的血現於人前時,終是與他的匯合起來,分不得真切。
慕湮凝着這一幕,眼底,再沒了眼淚,只是,閉上眼睛,任由紫奴將她帶離。
廳內,原本壓抑的氣氛,變得更為壓抑。
地上的那灘血,那麼鮮艷,只,映得這座城,終開始漸漸被血色所籠罩。
百里南抱着夕顏徑直行回霓紅樓,宴飲廳離霓紅樓並不算遠,不過須臾也就到了。
夕顏的臉伏在他沾血的胸前,他溫潤的血把她的臉頰一併地濡濕,汩汩的淌出,仿似永不會止歇一樣。
她的手上猶握着流蘇簪,這是夜國的髮飾,即為簪,自然有着鋒利的銳芒,紫奴親自奉於她,目的,是讓她着夜國服飾參加宴飲,但,實際的意思,該是他的。
否則,連珍珠耳墜都要拿下的紫奴,豈容她戴這等危險的東西呢?
惟有他,會留給她可以行刺他的物什。
但,從今晚來看,哪怕他不着金絲鎧甲,從他揮手間,就將那五名舞姬殺死的武藝來看,這些行刺的物什用在他的身上,不啻是以卵擊石罷了。
他要的,是她在刺殺他時,漸漸失去所有的鬥志,然後,心甘情願地臣服吧?
不過,現在她離他那麼近,這簪只需從那處傷口刺進,沒有金絲鎧甲的相阻,她又埋首在他的胸前,一切,就會變得很簡單。
拿起簪子,刺下去,她就又一次贏了他。
然,她甫舉起簪子,卻是讓那簪子從她手中拖落。
她做不到。
以前做不到,今晚過後,她更是做不到!
手,只是想推開他的相抱,可,她怕手觸到他的身體,反讓自己沒有辦法克制接下來的行為。
她清楚,自己身上,怕是中了什麼東西。
是紫奴替她斟的那杯酒里有問題。
讓她在人前失態,是紫奴會做的選擇,而,百里南該是與此無關,否則不會在她快要失態前,把她抱起,帶離宴廳。
縱然,這種帶離,還有另外一個目的,譬如,做給慕湮看。
是的,剛剛,在這種蠱心酥癢里,她看到了慕湮,本以為死去的慕湮,在那瞬間,是百感交集的。
面紗落下之前,劍沒入百里南胸口時,她就確定,那名舞姬只會是慕湮。
慕湮還活着,真好。
只是,當慕湮再次出現的時候,卻是將劍刺入百里南的胸中。
愛,和恨,真是一線之隔么?
那,為什麼,她看到,當百里南的血濺上慕湮的臉頰時,慕湮無瀾的眼底,分明有了一絲的痛意呢?
她沒有辦法繼續往下想,身上的酥癢,快要把她逼瘋,不過,這份逼瘋,終隨着百里南把她的身子擲進霓紅樓後的一進池塘時,稍稍得到疏緩。
池塘的水,很冷,因她的墜入,塘中的錦鯉避閃開去,她整個人,半坐於池塘內,狼狽不堪。
百里南,同樣狼狽的靠於池塘旁的欄杆,素來衣冠楚楚的他,現在,渾身的袍子,已被內里碎裂的金絲鎧甲,反震得再不齊整。
他胸前的傷口若沒有金絲鎧甲的相阻,再深些許,卻是直抵心口。
也就是說,沒有那層金絲鎧甲,今日,慕湮的下手,會要了他的命。
他素來防着所有人,今日,還是栽在兩名女子的手上。